孙问渠和方驰没有直接回他那儿,先去了工作室。

马亮还没休息,还在跟技术员一块儿研究土的配比,胡媛媛正在展示厅里收拾着,看他俩进来就笑了:“你俩这见家长的饭吃得够快的啊,吃饱了没?”

“打包了宵夜,”方驰举了举手里的那盒春卷,“吃点儿吗?”

“还真没吃饱啊,”胡媛媛过来拿过盒子看了看,“我给你们弄弄,还吃点儿别的吗?”

“不用了,我吃饱了,”孙问渠坐到沙发上,“他这顿饭估计是没吃好。”

“吃得累,而且你们家的人都只吃那么点儿,几口就放筷子了,我也没好意思多吃,”方驰笑笑,又把装着年货的袋子放到桌,“我从家给你们带了点儿吃的。”

“哟,太好了,”胡媛媛很有兴趣地凑了过来,“哎方小驰我跟你说我特别爱吃你爷爷做的这些肉食,香!”

“那我回去让爷爷多做点儿给你拿过来。”方驰说。

“别啊,有这些够吃挺长时间了,”胡媛媛说,“你爷爷年纪也大了,可别让他再累了。”

方驰听了这话,心里轻轻颤了一下,叹了口气:“是啊。”

胡媛媛去热那盒春卷了,马亮跟孙问渠坐沙发上又接着中午的话题聊,方驰在展示厅里转了转。

他只知道孙问渠又做了一套新的茶具,跟孙问渠他爸说这套东西漂亮的时候他都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现在才看到了。

茶具看上去跟半成品似的,很粗糙,颜色说不上来是什么,黑里透着泥色,茶具旁边的小牌子上写着孙问渠的名字,作品名那栏字不是打印上去的,应该是后来才用笔写的,就一个字,初。

初二。

方驰自动补全了,补完了又想笑,不知道怎么自己会补这么一个。

初二,15岁。

他对着这套茶具嘿嘿嘿地乐了半天。

“还,还挺有效,果,”马亮回头看了一眼方驰,“看傻了一,一个了都。”

“就这个思路吧,这个系列就用初这个名字,”孙问渠笑笑,“加上之前的归类,就有三个系列了,我们可以拿一个系列做主推……”

“就这,这个初,”马亮马上说,“我喜欢,这个是以,以前的你,最本真,的你。”

“矫情,”孙问渠啧了一声,“你是老板你说了算。”

胡媛媛重新加工过的春卷还挺好吃的,马亮尝了一个,胡媛媛说减肥,过午不食,方驰把剩下几个春卷全吃了。

“也不怕上火,”孙问渠站起来穿上了外套,“走吧,回去睡觉。”

“我基本不上火。”方驰说。

“以后更不,不会上,火了。”马亮拍了拍他的肩。

孙问渠指了指马亮:“跟未成年说话注意点儿。”

方驰又是一通嘿嘿嘿地乐,感觉自己今天跟把什么药灌脑子去了似的。

不过回到孙问渠那儿的时候,他就笑不出来了。

“现在在打电话吧,”孙问渠看了看时间,“差不多十点,打过去应该合适。”

“嗯。”方驰倒进沙发里,拿出了手机,按出了老爸的号码,但又没拨号。

他有点儿紧张,还有点儿莫名其妙的尴尬。

“我去洗个澡,”孙问渠进了卧室,拿了换洗衣服出来,“你先打吧。”

“你不再指点一下我怎么说么?”方驰觉得孙问渠回避一下他会轻松些,但孙问渠说去洗澡,他又猛地有些不踏实。

“本来我也老担心你说话没谱,不过,”孙问渠一条腿跪到沙发上,手撑着墙低头在他鼻尖上亲了亲,“我现在发现你还是很靠谱的,不需要再指点了。”

方驰仰着头笑了,在孙问渠准备转身去浴室的时候,他抓住了孙问渠的胳膊拽了一把。

孙问渠踉跄了一下坐到了沙发上,他扑过去把孙问渠压倒在沙发上狠狠地吻了半天。

“哎,”孙问渠抹抹嘴,“不知道的以为咱俩有仇呢。”

“你去洗澡吧。”方驰笑了笑。

对着老爸的号码按下拨号的时候,方驰的手有点儿抖。

按理说同样的事他已经在爷爷和奶奶那里经历过一次应该不会再这么紧张,但这事儿的确跟别的事不同,哪怕是经历了一千个人,一千次,他还是会紧张。

这些都是他的亲人,就算从小到大没太管过他的老爸老妈,也同样是爱他的至亲。

怎么给自己鼓劲都还是会一样紧张,一样地充满不安和愧疚。

老爸的手机响了挺长时间都没有接通,最后自动挂断了。

方驰把手机拿到眼前看了看,确定号没有错之后,开始担心。

老爸病了?家里有事了?

为什么不接电话?

他皱着眉咬了咬嘴唇,再次拨号。

他的心情随着听筒里的拨号音在紧张和担心之间交替着。

这次老爸很快接了电话:“喂,小驰啊?”

听到老爸声音的瞬间,方驰感觉自己呼吸都停了一下,再听到那声“小驰”,他鼻子突然一酸,接着又有些茫然。

老爸虽然没打过他,但还是会生气的,生气的时候一般会叫他“方驰”。

但现在他叫的却是“小驰”。

“爸,是我,”方驰轻声说,“那个……你睡了没?怎么刚才没接电话?”

“天台接的那根电线让老鼠咬断了,我刚在接线,手机搁屋里了,”老爸的声音听起来跟平时没什么不同,“你吃过饭了吧?”

“嗯,吃完了,”方驰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老爸的态度让他有种爷爷是不是还没跟老爸说的错觉,“我……明天一早回去。”

“行。”老爸应了一声。

接下去两个人都沉默了,这种沉默给方驰的感觉也跟以前一样,他跟老爸老妈打电话经常会有冷场,都不知道说什么,愣一会儿就挂了。

今天他却不能挂,但要怎么说下去,他又有点儿不知道了。

“那个,”老爸先开了口,“今天……你爷爷跟我谈话了。”

谈话。

你爷爷跟我谈话了。

老爸是个粗人,做生意接触的也都是工人之类的,猛地听到他用谈话这种严肃又有点儿微妙地不太合适的词……让他有种很难受的感觉,自己的事让爷爷奶奶和老爸老妈这个新年充满了痛苦和压抑。

“嗯,爸,”方驰小声说,“对不起,这事儿应该自己跟你说的……”

“没事儿,谁说都一样,只要不是外人来跟我说的就行啊,”老爸说,听声音是点上了烟,“这个事儿吧……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今天爷爷跟我说了很多,你这个事,还有从小到大……爸爸妈妈对你是不太上心。”

“我不好好的么,我……我没怪你们。”方驰声音还是很轻。

“其实我们不是不在乎你,如果你是个女儿,我们肯定不会这样,”老爸抽了口烟,“就是觉得儿子嘛,放手不用怎么太管,糙点儿野点儿都没关系。”

“嗯。”方驰应了一声,对于老爸会先说这一头有些意外。

“你一直也没惹过什么麻烦,我跟你妈都觉得你省心,独立性强,还真没发现这样不太好,以后我们会……唉,也已经长这么大了,以后还真轮不上我们操心什么了啊。”老爸叹了口气。

“爸你别这么想,你看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方驰说到一半的时候就有些犹豫。

挺好的,在老爸老妈眼里,自己现在要跟男人在一起,能算是“挺好的”吗?

老爸那边停顿了一会儿,把话题转回了今天的重点上:“你的事,爷爷跟我们说的时候,我们都很吃惊,真是太不关注你了,一点都没有看出来。”

“我妈也知道了吗?”方驰问。

“知道了,爷爷是跟我们一起说的。”老爸说。